人口北迁。
这是目前最快充实炎国北方人口的办法，也顺带可以缓解南方的人地矛盾，让大炎的每一块领域都维持在平衡状态，同时在天灾来临时，移动城邦也有安全的地方可以躲避。
只不过，这些都是池夏雪自己一个人的构思，她必须得跟自己的母后好好解释一番。
她已经能够感觉得到，太皇太后询问她的看法并不只是问问那么简单。
太皇太后孙氏一双眸子中带着一丝庄重的样子，而后对着池夏雪说道：“皇帝，说说吧，你对北方和辽东有什么想法。”
“回母后，今年辽东那一带收成不足，故而夏雪想着是否能在察哈尔开市，以粮食换皮毛人参马匹以及珍贵的药材，安抚察哈尔三卫。毕竟察哈尔三卫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我大炎的百姓。”
池夏雪说道。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皇帝就放手去做吧。让那林丹汗先用辽东军粮，然后再从太仓里往辽东补上支出的粮食便是了。”
虽说炎国丢失了一大片东北的领土，但是辽西走廊到大凌河，再就是往北的察哈尔依旧在炎国的掌控之中。
这一带金国根本就是鞭长莫及，力不从心，完全可以在此处设立更多的移动城邦和粮食种植设施。
当然，池夏雪瞄准的还是这一带的地理和土壤环境，就算有遭天灾袭击的可能，经营地好的话也依旧可以作为一个大型粮仓。
因为被金国的崛起和乌萨斯远东军区的威胁，炎国在丢失了全盛时期不少的产粮地后，北方的粮食产量已经完全比不过南方。
支撑大炎九边的粮食，虽然一部分是北方的各行省供给，但是更大一部分都是从南方运过来的。
这也造成了大炎北方在对抗外敌时的劣势。
因为一旦打仗，炎国边军的补给线就不应该在京师开始算，而是从南直隶开始算。
这样的情况之下，炎国如何能对九边之外的土地发动大规模攻势？
所以，想彻底在不刺激乌萨斯的情况下将霍尔洛·乔巴山的北契丹歼灭，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而且此时的大炎朝，帝国飘摇，军队的战斗力比之国朝初，成祖朝，宁武朝，已经下降了很多。
但是有一件事情在池夏雪看来最为重要——那就是对大炎北方的开发。
也就是尽量让北方的资源在满足民生的同时还能支撑起九边防线以外的战事。
如此一来，可以减少不知道多少的战争成本。
绝对不能像九百多年前的成祖朝那样，五征契丹，弄得天下动荡。
真龙天子发动的“大狩猎”，弄得大炎北方十室九空……
只是正北有契丹和乌萨斯，东北有金国鞑子的威胁，经济重心南移，在如今泰拉世界1094年的炎国来说，已经可以说是非人力可以挽回的。
但是破罐子破摔，能挽回一点是一点。
京师和京畿实际上不好整，因为这涉及到大量的官僚，地主士绅和勋贵的利益。
这里面的利益链，池夏雪目前也不敢太过深入，做很多事情都得三思而后行的。
别看这一年多来的改革轰轰烈烈，但其实池夏雪也没有去触碰官僚阶级，和士绅阶级的核心利益。
至少现在决计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但是辽东和察哈尔就不一样了。
那里耕地开垦的潜力极大，而今又在辽东军的控制中，辽东将门虽然以李家和祖家为主，但说白了，唯炎廷马首是瞻。
因为他们的后勤补给全部依赖炎廷的供给，脱离了朝廷，没有了补给，不用黄台吉的金国大军来攻，他们自己就得先玩完。
“母后，京师和京畿都不是产粮区，更多的粮食供给还得从南方起运，这样一来，危险系数不小。一旦粮食运输出了任何一点问题。京师都有断炊之险，朕思来想去，总是觉得现在的情况不保险。”
池夏雪说道。
炎国境内也有一条类似前世“京杭大运河”的运河，但是池夏雪没有傻到去过度依赖这条运河。
因为泰拉世界是有天灾的，这万一要是哪一天运河的那个河流段发了天灾把河道堵了，又来不及疏通，那当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而朕一直在想，辽东和察哈尔地广人稀，如果能加以开辟，此处的粮食也可以通过渤海和专门的陆行舰供给京师京畿，岂不方便。”
然而太皇太后却摇头说道：“皇帝这可想错了，辽东的粮食只能种一季，又多种栗米，且多为生地，最多也就自给自足，如何能支撑京师乃至整个京畿？”
“母后，辽东和察哈尔，其实是可以种植水稻的。”池夏雪说道。
这其实是炎国人的一个认知误区。
泰拉世界的水稻比起栗米之类的作物要高产太多了，而且炎国南方的粮食产粮之所以胜过北方，水稻和其他高产作物的大规模推广占了很大的原因。
“母后，高丽王国与辽东相连，而高丽人也多种水稻，辽东和察哈尔的水文条件不差，想来也是可以批量种植水稻的。”
“当然，保险一点的做法，可以从江南招少量农户在辽东种植水稻。即便一年一季，水稻的亩产量也决计不会少。”池夏雪说道。
其实，池夏雪是想弄出杂交水稻的，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她打消了。
其一是因为她根本不是农业方面的专业人才，运用杂交技术培育的水稻品种，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她根本就没有那方面的知识。
其二就是泰拉世界那快要歪到天上去的科技线。
前世的农作物，泰拉世界很多也有，但显然杂交水稻不在其中。
于是最终只能折中，想办法扩大泰拉世界也有的普通水稻还有温室大棚。
只有让所有人都吃饱了，才能考虑其他的事情。
太皇太后思考了一下后便说道：“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皇帝不如立刻派人去南方找一些农业人才分到辽东和察哈尔种植水稻。”
池夏雪毕竟是皇帝，就算皇权不如过去的情况下依旧还是掌握大炎不少的资源，这类小事，不过是女皇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太皇太后又说道：“只是北方和辽东人口不多，皇帝觉得该如何解决？”
池夏雪将早就在脑海里过滤过的内容一一道出：“回母后，自今日起，可将朝中的非重罪刑犯抽调一批已有悔过之心之人发往辽东，还可以从北方各地受过灾的地方，迁徙一些灾民去往辽东和察哈尔。”
太皇太后随即一愣，接着微微一笑，脸部肌肉没有太大的变化，好似与平常无疑。
但池夏雪显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母后那一双眸子中闪过的一丝厉色……
“皇帝，哀家问你，你之前有研究过大宁的问题，是不是想从现在开始就做准备，以北方产粮地的粮食接济大宁，以此重建大宁都司？”
太皇太后淡淡地说道。
池夏雪微微一愣，随后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偌大一个皇宫里，除了自己，再就是自己的这位母后，大炎的太皇太后的眼线了。
虽然知道这是皇家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管是过去的皇兄还是现在的太皇太后，都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但这种到底应该是关爱还是监视的东西，让池夏雪心中有些厌烦，但她毕竟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于是她一直都没有将这些情绪表现在脸上过，毕竟暗中盯着自己的眼睛不止一双两双那么简单。
“回母后，正是。不管是我朝太祖还是成祖，又或是真龙天子，都强调过大宁都司的重要性。但萨尔浒之后，大炎把太多的重心都放在了关宁锦防线上，却忽视了那个被废弃已久，却能同样做到分散契丹和金国军力的大宁城。”
太皇太后挑了挑眉，道：“那假如皇帝你来指挥这些，该如何对付契丹和金国？”
池夏雪并没有注意到太皇太后话中有话，她此时已经微微沉浸在对方那温暖的笑容当中。
“朕仔细想过，成祖先皇曾五次北伐，虽然多有斩获，但是契丹的部族实在太多，不过数十年后，瓦剌坐大，然后鞑靼，再后面是俺答，但是每次大战后，朝廷恢复元气的速度都比不上下一支契丹部族崛起的速度。”
“所以以朕之见，那种大举征伐，然后一战定胜负的想法，大炎是万万不能再有了。”
“那皇帝你想怎么做？”太皇太后看起来像是饶有兴趣地问道。
“仿我朝太祖之法——太祖当初见速下草原不可能，就拉拢草原各部，并建立九边，向草原进逼，层层推进。”
“这个方法颇为有效，只是正统朝时瓦剌崛起，直接打破了所有的布局。而今也是如此，虽然边军大不如前，但是出兵占据前朝所丢失的河套和大宁并非不可能。”
池夏雪越说越来劲。
“西北那边，暂且不论，但是东北多山林，草木既然能生，则必能耕种。朕想着，我大炎可以效仿太祖之法，且屯且战，将军管制度的察哈尔彻底转化为行省，则以此为根基东进，重建大宁，尽占漠南之地，夺回战略纵深，并将科尔沁契丹驱除到漠北，以此削弱金国的外援力量。”
“那漠北的问题如何解决？”
太皇太后孙氏开口问道。
“这个……朕还没有想好。”
池夏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呵，皇帝啊皇帝，你不是没有想好，而是把事情想的太好了……”
太皇太后提高了声音分贝。
然后毫无任何征兆地，太皇太后上一秒还微笑着的面容，下一秒就徒然生变，直接化为了一道厉色，“给哀家跪下！”
太皇太后孙氏是真的生气了。
池夏雪的脑海里当场就“嗡”的一声炸开了，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她看到自己母后的脸色很不好，顿时觉得自己应该是失言了，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说错话了。
但是对方身为大炎的四朝元老，太皇太后孙氏散发出来的威严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
伴随着她这样一吼，池夏雪竟是“噌”的一下就双膝跪倒在地。
太皇太后脸色铁青，道：“夏雪，你可知错？”
“朕…夏雪……夏雪不知错在哪里……”
真的被吓到了的池夏雪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然后惹得自己的母后这般动怒。
“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夏雪愚钝，请母后指点。”
“辽东和察哈尔种植水稻之事，哀家暂且不提。单单说从各地迁移百姓到辽东和察哈尔，就大错特错！”
太皇太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大炎讲究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连,人情所愿也。想要在非特殊情况下迁徙百姓，非动用军队不可，而一旦军队动起，则大炎百姓如何安枕？”
简单来说，就算是移动城邦，因为天灾来袭而躲避和迁徙到其他地方安置根本就是两码事。
池夏雪显然把问题想简单了。
……
其实说白了，还是炎人数千年传承下来的守土之情在作祟。
炎国的天灾发生频率不高，有些移动城邦所在的区域也许连着几代人都不会遇到一次天灾。
这也就使得上面的居民同样连着好几代，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某一个地方。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就是土地情怀。
如果不是为了躲避天灾，谁愿意整天被移动城邦带着满世界跑？
“夏雪，你自己仔细想想——国朝初，太祖也兴迁徙之事，但是迁的都是什么地方？江南地区乃张士诚根基，西晋乃耶律金失之属。灭辽大战初定之时，人怀惶恐之心，士报敌视之态，这样将各地人口迁往他处，固然为了均人丁，但更重要是为了打击当地豪强劣绅，让各方百姓顺从。”
“但即便如此，百姓也对此等迁徙之事多有怨恨。因为他们不愿意在近乎于强迫的方式下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故地，被太祖强制迁到其他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而且你知道为什么太祖最后会罢中都之事吗？”太皇太后孙氏说道。
池夏雪哪可能知道千余年前的太祖是为了何意，但她也知道，要说大炎朝开国以来最大的烂尾工程，莫过于中都了。
其实在大炎开国之初，太祖皇帝其实并不满意定都金陵，想要重新选一个都城。
当时有很多候选城市，如长安，开封……
只是最后，太祖皇帝重乡情，就选择了中都凤阳。
按照李善长的设计图纸，中都的规模，要比现在的京师与金陵都大，但是后来大致修建出一个轮廓之后就莫名其妙的停止了。
太皇太后说道：“太祖皇帝为了充实凤阳人口，将大量江南人口都迁徙到了凤阳。后来太祖视察中都工程的时候，却发现在浩大的工程基建之下有很多诅咒之言。经调查之后，确认多为移民之言。”
“太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太过急于求成，在国朝初定，百废待兴之际就大兴土木，弄得民生埋怨，这才免了迁都一事。”
“太祖皇帝扫平群雄，推翻暴辽，还天下太平，即便如此，百姓也因为迁徙之事，恨之入骨。难道太祖的迁徙百姓的初衷错了？”
“不！太祖皇帝的本意没错。西晋与江南都是窄乡，人烟稠密，而河南两淮之间，乃是大炎北伐暴辽的主战场。战后十室九空，千里无人烟，百姓迁徙到中都，反倒要比原来在江南，西晋更好生活。”
“但就算知道其中的利害，被迁的百姓仍旧心生怨恨。”
“现在，你居然还有让移动城邦带着居民一起迁徙的想法，你知道这样的工程有多大吗？你知道给每一座城邦配齐各类设施和足够的天灾信使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吗？”
听到太皇太后将大炎的过往一一道来，池夏雪不由得心中一凛。
她不是没有想过移民的难度，但是却万万没想到移民的难度居然会这么大。
在自己母后的眼中，直接就将迁徙百姓与动摇大炎天下，这两者联系到一起了。
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后，池夏雪便说道：“是夏雪考虑不周，还望母后责罚。”
“不，你考虑得很周到。”太皇太后却摆了摆手，但语气依旧很冲，“东西呼应，先稳察哈尔，再下漠南，让大炎重返漠北。
有了更多的战略纵深和土地资源，京师和京畿就越安全，大炎也可以就此边战边屯，逐步蚕食掉契丹，并重新夺回对金国的主动权，同时面对庞大的乌萨斯也不会那么被动。”
“大炎现在急需休养生息，你身为大炎的皇帝却还有兴师动众之意，妄图争夺那大漠不毛之地。哀家和孙师傅让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鞑子那里去了！？”
太皇太后孙氏毕竟是四朝元老，她何等眼力，只凭自己女儿的一番话语就得出了对方心中所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她毕竟是武宗皇帝的枕边人，在政治观念之上，与武宗皇帝是一致的。
而武宗皇帝与相隔几百年的成祖皇帝的政治观点又有很多冲突，所以连带的，太皇太后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就是池夏雪成为又一个太宗或真龙天子。
的确，太皇太后丝毫不介意池夏雪大肆扩张大理寺和锦衣卫，甚至还允许她重振军队，就算未来御驾亲征也不是不可能。
但却万万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变成永乐成祖那样的人。
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人眼中，却是不一样的。
池夏雪规划的北方战略，或许在很多人看来，是宏图大志。
但是在太皇太后眼中，却是一副副凄惨的图画——
百姓疲于转运，一个搞不好就有可能揭竿而起。
将士转折军前，却埋骨他乡。
天下纷扰，各种天灾人祸，也难以赈灾。
祖宗留下的江山，自宁武朝以后，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
当然，这些还在其次，毕竟是她自己要求池夏雪将内心所想一一道出。
而真正刺激到太皇太后的，还是隆武女帝在这些话语中或有或无表露出来的，对加强皇权的极度渴望！
这才是最恐怖的。
大炎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太皇太后可比池夏雪清楚地多。
加强皇权很容易就会演变成自己造自己的反！
自己的儿子池敬成不就是这样丢掉皇位和性命的吗？
“母后还请息怒，这事错在夏雪考虑不周，但是夏雪并非不知民情，不爱惜民力，然有些事情，对大炎来说，却是不得不做。”
“夏雪的计划，确实是有些狂妄了，甚至是大错特错的。但是夏雪的初心，也不过是想九边安定，北地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太平」这两字，重于泰山，但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泰拉世界里，为了这两个字，怎么可能不流血，不牺牲？
“如果是过去那样，那么我大炎的确可以死死守住九边防线，扶植一些势力让契丹自相残杀。但是如今，伴随着金国的崛起，还有自四皇会战后实力极度膨胀的乌萨斯帝国，大炎的外部局势越来越恶化一些祖制已经不适用于现在。”
“夏雪何尝不想大炎天下太平，但是太祖成祖，乃至真龙先皇打下来的地盘，岂能不守。与其战于九边一线，让北地百姓不时遭受祸端，不如战于大漠之地，拒敌于国门之外。
此乃夏雪肺腑之言，可报天日。决计不会弃大炎百姓之性命，求那不毛之地！”
池夏雪所言的确是肺腑之言，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产生的觉悟。
太皇太后面色稍缓，但也不会让池夏雪这一番话给晃了过去。
只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责骂自己这个女儿了。
人家终究是大炎的天子。
让隆武女帝服软很容易，但估摸着也是口服心不服。
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太皇太后很清楚，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某天她有个好歹，那么就真的只能靠池夏雪一个人去面对今后的挑战了……
太皇太后目光幽幽地看着跪倒在地的池夏雪，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唉……罢了，你先在这里闭门思过吧，两个小时以后才能离开。”
太皇太后留下了这句话后，便离开了慈宁宫，整个大殿立时只留下了池夏雪一人，而后所有的门窗轰然关闭。
殿内一时间寂寞无声，现在虽然不是晚上，但是在灯光也被关闭的情况下，也都变得幽暗起来。
经历了大起大落的池夏雪一时间心中有万般心思浮动。
“唉……现在的自己，终究还是不够成熟啊……”
池夏雪目光沉重，而斜射到房间之中的光线，也如她的目光一般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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